难得有情郎 晚唐“二奶”鱼玄机的江陵吟

　　鱼玄机，鱼幼薇，鱼惠兰，都是同一人。名美，貌美，诗也美，秀外慧中，蕙心兰质，童星、美少女、大才女都是她，可惜，自古红颜多薄命，从844年到871年她仅活了26岁。从11岁名动京华，15个春秋转瞬即逝，昙花一现，倏而如电，却留下了千古风流千古恨，她的恨就在江陵李郎。

　　江陵吟

　　《江陵愁望寄子安》

　　枫叶千枝复万枝，江桥掩映暮帆迟；

　　忆君心似西江水，日夜东流无歇时。

　　这是鱼幼薇写给老公李亿字子安的情书，青鸟殷勤，锦书难托。情郎官场得意，情场春风。唐宣宗大中十二年(858)状元及第，经温庭筠介绍，15岁的鱼幼薇当了李亿的小妾，李亿在江陵“走读”，鱼幼薇在长安城“二奶村”——林亭别墅里空守，怀春时节，闲情无处，因而情郎的方向就是她思念的方向。

　　子安不语，情郎失联，只有年方豆蔻的鱼幼薇一往情深，长夜无眠，青灯阑珊，鱼幼薇泪水和墨又写下：

　　《寄子安》

　　醉别千卮不浣愁，离肠百结解无由。

　　蕙兰销歇归春圃，杨柳东西绊客舟。

　　聚散已悲云不定，恩情须学水长流。

　　有花时节知难遇，未肯厌厌醉玉楼。

　　鱼幼薇朝思暮想，人比黄花瘦，了无李亿音信，只有把痴情寄付诗中，再写一首：

　　《寄李子安》

　　饮冰食檗志无功，晋水壶关在梦中。

　　秦镜欲分愁堕鹊，舜琴将弄怨飞鸿。

　　井边桐叶鸣秋雨，窗下银灯暗晓风。

　　书信茫茫何处问，持竿尽日碧江空。

　　——诗每写成，都无法捎给李郎，只有把诗笺抛入曲江中，任凭幽情随水空流。

　　冬去春来，绵思无绝，痴情如昨的鱼幼薇再燃幻想，写成：

　　《春情寄子安》

　　山路攲斜石磴危，不愁行苦苦相思。

　　冰销远涧怜清韵，雪远寒峰想玉姿。

　　莫听凡歌春病酒，休招闲客夜贪棋。

　　如松匪石盟长在，比翼连襟会肯迟。

　　虽恨独行冬尽日，终期相见月圆时。

　　别君何物堪持赠，泪落晴光一首诗。

　　鱼幼薇还写过《酬李郢夏日钓鱼回见示》

　　住处虽同巷，经年不一过。清词劝旧女，香桂折新柯。

　　道性欺冰雪，禅心笑绮罗。迹登霄汉上，无路接烟波。

　　李郢，字楚望，今误为长安人，从其诗歌：

　　《立秋后自京归家》

　　篱落秋归见豆花，竹门当水岸横槎。

　　松斋一雨宜清簟，佛室孤灯对绛纱。

　　尽日抱愁跧似鼠，移时不动懒于蛇。

　　西江近有鲈鱼否，张翰扁舟始到家。

　　——李郢无疑是荆州人。其回家线路是水路，汉江——长江。西江现特指珠江一支，但李郢的西江，和鱼幼薇诗中的西江，和唐词牌名“西江”月，李白《苏台览古》“只今唯有西江月，曾照吴王宫里人”，毛泽东更立“西江”石壁，是一样的，指长江上游。“江上往来人，但爱鲈鱼美。君看一叶舟，出没风波里。”李郢诗中的鲈鱼，也只有故乡长江中有，长安那见鲈鱼呢？

　　李郢是一位御史、诗人，也在全唐诗上占一卷。

　　从鱼幼薇对李郢抛媚眼的诗中我们发现，才子佳人住在同一个小区，大约是长安城，也可能是江陵城？

　　《题任处士创资福寺》

　　幽人创奇境，游客驻行程。粉壁空留字，莲宫未有名。

　　凿池泉自出，开径草重生。百尺金轮阁，当川豁眼明。

　　这是鱼幼薇来江陵找情郎题于三湖之滨江陵资福寺(今资市)的一首诗。从江陵，她又一路泛舟遣怀，漫游汉阳、武昌、鄂州、九江。

　　千年后，清光绪《荆州府志》云，江陵资福寺肇始于唐。莲宫、荒草、湖川，她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了千年前资福寺初创时的环境。

　　鱼玄机《送别》诗句：惆怅春风楚江暮，鸳鸯一只失群飞。

　　《重阳阻雨》诗句：落帽台前风雨阻，不知何处醉金杯。

　　《隔汉江寄子安》诗句：江南江北愁望，相思相忆空吟。

　　楚江，龙山(八岭山)落帽台，汉江……都是鱼玄机的荆州足迹。

　　《折杨柳》，也疑写的荆州城北门——柳门。

　　红尘泪

　　鱼幼薇出生在长安一个破落士族家庭，糟践在末唐红尘。

　　鱼父饱读诗书，却一生功名未成。小女虽才，但也不能寄托厚望。鱼幼薇5岁便能诵诗数百首，7岁开始作诗，十一二岁时，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。她姓鱼虽没有获得水中的自由自在，却羡慕飞鸟，为了飞鸟，她的眼泪把满世界都变成海，这注定是个悲剧，尽管有些残酷与美丽。

　　江边柳，如果不是因为那首诗，她也许永远只是一个会写诗的洗衣姑娘，会在某天嫁个平常百姓做个贤惠夫人。

　　那个午后，阳光耀眼，大诗人温庭筠专程慕名寻访鱼幼薇。在长安东南角平康里一所破旧的小院中找到了鱼家，平康里是娼妓花柳巷，这时鱼父已经谢世，鱼家母女只能住在这里，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活。

　　温庭筠用“江边柳”考她，鱼幼薇略作沉思，呤了一首诗来：翠色连荒岸，烟姿入远楼。影铺春水面，花落钓人头。根老藏鱼窟，枝底系客舟。萧萧风雨夜，惊梦复添愁。”温庭筠被这个小女孩折服了。鱼幼薇认温为师，渐渐对大她32岁的老师产生了恋情。何况温庭筠才情非凡，面貌却奇丑，称之“温钟馗”。

　　我们从鱼幼薇写给温庭筠的诗里可以看出端倪：“阶砌乱蛩鸣，庭柯烟雾清。月中邻乐响，楼上远日明。枕簟凉风著，谣琴寄恨生。稽君懒书礼，底物慰秋情？”(《遥寄飞卿》)

　　不见雁传回音，转眼秋去冬来，梧桐叶落，冬夜萧索，鱼幼薇又写出《冬夜寄温飞卿》的诗：“苦思搜诗灯下吟，不眠长夜怕寒衾；满庭木叶愁风起，透幌纱窗惜月沈。疏散未闻终随愿，盛衰空见本来心；幽栖莫定梧桐树，暮雀啾啾空绕林。”

　　一股暗恋倾慕之意跃然纸上。温庭筠哪能不解鱼幼薇的心思？但他思前想后，终于迈不过道德的关卡。他把鱼幼薇介绍给了名门之后李亿做小妾。

　　在长安繁花如锦的阳春三月，一乘花轿把盛妆的鱼幼薇，迎进了李亿为她在林亭置下的一栋别墅中。

　　李亿补阙(掌讽谏之官)任职江陵，两人情意甚笃，但李亿原配裴夫人不能容，经常毒打她。仅半年，李亿遣其出家，在长安咸宜观为女道士。但她对李却一往情深，写下许多怀念他的诗。

　　后来李亿从荆州调到扬州，没有告诉她，也再没有回到她的身边，鱼幼薇曾到江陵寻情郎，一无所获，痛不欲生，无可奈何，秉烛写下了一首传诵千古的《赠邻女》诗：“羞日遮罗袖，愁春懒起妆。易求无价宝，难得有情郎。枕上潜垂泪，花间暗断肠。自能窥宋玉，何必恨王昌”。几乎成了世间遭弃女子共同的心声。

　　最后，风华绝代、才情似锦的鱼玄机却因误杀侍婢绿翘，被处斩。

　　已惘然

　　鱼玄机十五岁时，就卓尔不群，在崇贞观游玩，看着一群人在那里题诗，她也忍不住提笔：

　　云峰满月放春睛，历历银钩指下生；

　　自恨罗衣掩诗句，举头空羡榜中名。

　　——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子，也可以去考场施展抱负。一个女子空有满腹的才华，也只能在黑夜里自吟自唱，谁来和她的哀歌？

　　她不知道一个翩翩的男子偶然看到了她的诗，又闻听了她的美丽。只这两点就够了，他就是新科进土，江陵名门之后李亿。

　　温庭筠在襄阳刺史幕中，曾与李亿有一段文字交往。

　　在温家的书桌上，一幅字迹娟秀的诗笺令李亿怦然心动。这是一首抒情六言诗：“红桃处处春色，碧柳家家月明。楼上新妆待夜，闺中独坐含情。芙蓉月下鱼戏，螮蝀天边雀声。人世悲欢一梦，如何得作双成？”待他问明诗作者，原来就是那个题诗崇贞观的奇女子鱼幼薇，李亿心中更加激动。

　　温庭筠早已看出李亿的心思。也出于对学生鱼幼薇前途的考虑，为他们从中撮合。

　　金童玉女度过了一段心醉时光。

　　在江陵，李亿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。

　　李亿有妻，也出身名门，鱼幼薇早已知道。鱼幼薇以为大家可以相安，可裴氏不答应。还跑到林亭别墅把出来迎接的鱼幼薇一顿毒打。鱼幼薇不敢反抗、也不敢怨怒。

　　李亿拗不过裴氏，只好写下一纸休书，将鱼幼薇扫地出门。两人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，五个月的苦苦相思，至此戛然而止。鱼幼薇来到咸宜观，从此鱼幼薇成了鱼玄机。

　　情郎走了，只留下一个转身的背影。她听到花瓣碎裂的声音。他走了，却用一根线拴住了她的心。

　　她想他——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
　　她苦苦的思念，如影随行，如夜里的杜鹃啼血声声都是哀鸣。

　　三年有多少美丽淹没，有多少日子流逝，可是，她爱情的种子却种在了那个负心人身上，从此再也不会开花，不会结果。他偷偷的走了，没有告诉她。

　　她恨——为什么三年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呢？一个女子能有多少青春？她在苦苦的等待中那些焦急的心情，他懂么?一定要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。

　　夜里的寂寞就像风中的树叶，有些急促，有些细碎。她被这细微的声音裹得紧紧的，不能呼吸。

　　温庭筠——她的老师，一个才名纵横的人，静静地望着她。在她伤心的时候，她生病的时候，她等待的时候，她遥望的时候……静静地望着。

　　她回头，他已经远去。她什么都没有，温软的音乐与诗歌其实是她心中最锋利的武器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一个不幸杀死了另一个不幸女。

　　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遭拒绝的裴澄。鱼玄机终因杀人被斩，这年她26岁。《全唐诗》收有她的48首诗。她的故事不见正史，只是在《北梦琐言》、《唐才子传》里零零散散记有她的蛛丝马迹。

　　长恨歌

　　“从来就是女作卑，从来就是男当尊，男尊女卑了几千年，小女子抖回精神……”这是电视连续剧《武则天》的歌词。

　　鱼玄机出生时，离武则天时代已过去200年。鱼玄机没有变成武则天，她只不过是精英们的高级玩物，她扭转不了乾坤！

　　与鱼玄机一样，唐才女花蕊夫人、薛涛、霍小玉等也逃不出悲情“宿命”，长恨当歌……

　　她们短暂、晃眼的一生中，为爱付出得太多了，但是她们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，这个世界对她们的痴情给予的只是一种无情的戏弄。

　　这些弱女子，她们冲破枷锁，挑战世俗，却物极必反。在弱肉强食的社会，对权贵们的乞求和哀诉，对命运的妥协和期待，对恶势力的忍让和屈服，很少看到反抗和希望。 然而，从鱼玄机留下的诗中，略加研读，即可感触到除了乞求和期待之外，其最强音是一个艺妓从封建社会的最底层发出的呻吟。那呻吟是对自己身世的倾诉，对社会上层的指责，对世事的鞭笞，并饱含着对自由幸福的向往和追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