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梦萦拖船埠】难忘的喜悦，我把人生的第一份工资全给了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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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的喜悦

“洞房花烛夜，金榜题名时，久旱逢甘露，他乡遇故知。”这是世间公认的人生四大喜事。

如今年过花甲，回想自己人生，1978年春收到师范录取通知书时，确实喜。1981年底娶了有商品粮户口工作单位的妻子，确实喜。1997年底事业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，确实喜。天命花甲之年后又喜得一双孙女孙儿，确实喜。但我印象最深的喜，却是第一次领到工资并全额交给母亲后的喜悦。因为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对父母报答的喜悦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男人为父母为家庭分担责任的自豪，第一次感受到给父母和兄弟姊妹带来喜悦的骄傲。一个人的喜，只能算窃喜，一家人的喜才是大喜。

1980年的元月二十九日，也就是1979年的腊月十二，我师范毕业分配到我的母校普济中学。报到后就领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，三十四块五角钱。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了，领导说你把寝室住的地方安顿好了，就先回家休息，明年开学再来正式上班。收拾好分配给我的寝室后，我便喜匆匆回家了。

那时，镇上到老家的路已经是沥青公路，也通了公共汽车，路程有二十多里，坐车要花五角钱车票，我决定从五年前曾上学的田野近道步行。一路上，路旁的曾经歇过阴的树，田间一行行青青麦子，渠道里清莹莹的水，它们无不给我一种特别的亲切。树上田间喳喳飞翔的喜鹊，更给我的心情增添无尽的喜悦。

这条路我曾走过两年，每次周六晚都从这条路回家，每次周日晚都从这条路背着米和酱菜坛子上学。我再也不需要背米背菜了，再也不需要与同学刘维江每天两人凑五分钱，交替吃三两稀饭两个馒头和三个馒头二两稀饭了。我曾经羡慕的老师职业已变成我生命的现实，我生活的现实现已成为别人的羡慕，心中是多么的喜悦啊！

三十四块五角钱在上衣口袋鼓鼓的，忽然我觉得口袋里是那么的厚实，简直有些沉重，好像不是纸币，而是一口袋沉甸甸的金子。三十四块五，那要卖多少白菜萝卜和芽菜豆腐？小时候常陪母亲挑着小菜豆腐去横沟市程集镇去卖，特别是冷天，踏霜冒雪，更有路过农家时恶狗狂吠猛追。卖的少的时候只卖几角钱，多的时候也不过三块多钱，除掉成本，赚一块两块的时候母亲就喜滋滋的。

现在父亲也可以扬眉吐气了。父亲过去一直是生产小队的队长，也曾当过贫协主席，可是每年过小年前生产队分红时，父亲总是抬不起头，常被人讥笑“超支户”，儿时开始不懂得超支户是什么意思，后来知道了，真为我们姊妹多而惭愧，真为父亲一年的操劳和为生产队操心而屈辱。

真后悔自己还曾跟母亲说，要父亲把烟戒了，那时经济牌香烟每包七分钱，城乡牌香烟九分，大公鸡每包一角六，圆球牌每包两角，如果父亲三年不抽烟，那就可以买一辆武汉牌的自行车。因为我的同事王成文买了一辆武汉自行车，骑着自行车赶个街，会个同学，太方便了，又有面子。但母亲笑着对我说：“那你自己跟你父亲说吧！”

幸好那时没说。现在自己一个月就有三十几块钱，那真是久旱逢甘露的心酥。我想：“自行车会有的”、“手表会有的”、“爱情和面包也会的”……我终于成为了一个梦寐以求吃皇粮的人，特别拿到工资时，这比金榜题名收到录取通知书更现实。

想着想着，都快到家了。这路好像比过去要短了一些，也许是自己走得太快。我不由自主摸了一下上衣口袋，厚厚实实的，三九腊月天里，这钱让胸口觉得特别的暖。母亲每次只要赚到一块钱以上，就喜的不得了，一下看到三十几块钱是什么滋味呢？记得有一次卖了一头喂了一年多的“统购猪”，一次卖了六七十块钱，常做生意的母亲竟然将钱数了三次，却数额都不一致，第四次才数得与食品站出纳说的数一样。母亲说：“不是数不清，是太激动，容易走神。 ”好吧，我这次要把工资全部交给母亲。我要让母亲激动，让她感到拖儿带女艰辛后的幸福。

忽然，我又想到了自己。读高中时，夏天常常到星期五星期六就无菜可吃了，因为罐头瓶子的菜发霉了，常与同学凑一两分钱到区供销社餐馆买点酱油拌饭吃。1974年夏天，我没有短裤穿，洗澡也不能淋浴，睡觉只能穿着长裤睡。幸好，那年三叔从荆门回来时落学校来看我，得知情况，他用一块钱在街上现给我缝了两条三角短裤。

读师范时，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，我总要从学校每月发的十三块五角钱的饭菜票中节约出一点，用以购买必须的学习用品，结果上体育课时两次晕倒在操场上。冬天上晚自习时很冷，我就常常一会儿把右脚夹在左膝腿弯里取暖，一会儿又把左脚夹在右膝腿弯里取暖。想着想着，我的泪便掉了下来。再摸摸上衣口袋，我仍坚定不移地对自己说，我要将第一份工资全部交给母亲，作为我对父母的第一次报答。

吃晚饭的时候，我们一家八口，只有大弟冬发因在外地学裁缝没有上桌。我忽然从口袋把三十四块五角钱用双手递到母亲的面前。“姆妈，这是我第一次领到的工资，一共三十四块五，全部交给您”。突然，弟弟妹妹手中的筷子都停滞在了碗中，所有人含着的饭菜都停留在了口中。几秒钟之后，两个最小的弟弟才高喊：“啊，那么多钱呀 ！” 母亲缓过神来时，两颗眼泪也已落在了碗中。

“你留十块钱上班用吧！”母亲说。

“上班时我就可领二月份工资了，您全拿着吧！ ”

我没想到，平日坚强能干的母亲会落泪。接着母亲对弟弟妹妹说：“伢子们，我们家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，你们小哥明年就可以出师了，大女伢子也可以出工了。”母亲说话的表情如同毛主席宣布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”一样，她内心充满了喜悦，更充满了自豪。

厚道的父亲虽然一言未发，但眼神里却透露出内心的喜悦，表情显现出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。两个小弟说：“姆妈，你说今年做屋了，没钱给我们做新衣服，这下你要给我们做新衣服过年了吧？ ”小妹也附和着两个弟弟，只有好强的大妹妹，虽内心高兴，但她是绝对不会向母亲去争的。

那年，我们一家人在新做的一栋四间的大机瓦房屋里，过了一个特别开心的年，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。

把人生第一份工资全部交给母亲，把它作为对父母的报答，作为对家庭责任的分担，作为对弟弟妹妹的奉献，并以此作为自己人生最大的喜悦，这在四十年前太平常不过，但面对眼前的社会，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伟大了，而且闻到了自我灵魂的芳香。

2021年正月初二于湖景湾

作者简介：黄发振，笔名长子。江陵县人，荆州市作协会员，七七级师范生，当过老师、公务员，现居南方。二零一九年开始文学创作。